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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061~064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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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因為父親嬴子楚當年與趙太後成婚的時候,不過是秦國送去趙國的一個質子,所以他不但出生在邯鄲,還在邯鄲一直生活到了將近九歲才被接回秦國。

而嬴政從出生到八歲多被接回秦國這幾年,是秦趙兩國關系最差的一段時間。

一場長平之戰,秦國損失了二十萬軍民,趙國僅僅是被坑殺的俘虜就有足足四十多萬,還沒有算上在戰場上死去的士兵。若一並加上,估計能直接超過六十萬。

戰國時期的人口水平才多少?

秦國受損嚴重,趙國的青壯也死了大半,幾乎被秦國打斷了脊梁。

嬴政卻正好出生於公元前260年長平之戰的第二年,公元前259年。

好在當時其父嬴子楚還在,他就像是個靶子一樣樹立在趙國人面前,擋住了所有惡意。在有嬴子楚這個成年人承受所有人惡意的情況下,趙國人也不至於去為難一個嬰幼兒。

但嬴子楚在嬴政兩歲左右的時候,就趁著秦趙兩國再次爆發戰爭逃回了秦國。

當時許是因為帶上女人和孩子累贅,不方便逃命;許是覺得趙國人不敢傷及嬴政與趙太後這對母子的性命;又或者幹脆因為趙太後是趙國人,嬴子楚不敢將自己準備逃回秦國的消息告訴她,連帶著也不敢帶走當時僅有兩歲,根本離不開母親的嬴政……

總之結果就是,嬴政從兩歲開始就與趙太後相依為命,在趙國生活了足足六年。

兩國的關系在王齮圍攻邯鄲之後進一步惡化,嬴子楚離開後,趙國人的惡意更是直沖趙太後與嬴政母子而來,他們在這種環境下生活,其處境有多艱難可想而知。

即便趙太後的家人還算護著他們母子,沒讓他們兩人被氣到極致的趙國百姓活撕了,母子二人也不得不硬生生抗下趙國人帶來的那些不傷及性命的惡意。

除此外,趙太後的家人其實也並非所有人都對他們抱有善意。

也許一開始有,但在連續多年因他們母子被百姓遷怒,進而影響到生活後,他們也很難保持一開始的和善態度,不對母子二人抱有怨言。

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了這麽多年,嬴政想要報覆回去並不難理解。

只是被那些人影響了心情就不好了。

林阡看著自從踏上趙國的土地,心情就肉眼可見地變差,等進入邯鄲範圍後更是面色黑沈,似乎對周圍所有人和事兒都喪失了興趣、整個人就像是一個被點燃了引線,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炸、藥包一樣的嬴政,忍不住縮到了角落。

嬴政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頭頂。

林阡忍了忍,到底沒忍住:“陛下,我好幾次都想問了,我頭頂是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嗎?為什麽你總喜歡往我的頭頂看?”

說著,她還伸手在自己的頭頂來回揮舞了幾下。

嬴政卻不答,反倒轉頭看向了窗外。

林阡深吸一口氣,到底沒在這種時候打擾他——

她可不想做那個引爆嬴政的人。

見嬴政看得認真,林阡也悄悄掀開了車簾。

只一眼,林阡便楞住了。

粗略一算,林阡穿到這個世界也一年多了,她離開鹹陽宮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對秦國百姓的生活狀態還算了解。

許是因為全民皆兵的緣故,秦國男子不論老少,身上都帶著一股子軍人才有的煞氣,身形挺直,走路帶風都是基本,整個人昂揚向上的精氣神才格外引人矚目;受環境影響,秦國女子也都帶著一股子彪悍颯爽,說話做事也都利落幹凈,看起來充滿了勃勃生氣。

趙國百姓卻並非如此。

從秦國到趙國這一路上的見聞已經足以讓林阡發現趙國百姓身上的頹喪氣息,但她當時只以為是因為趙國去年才遭遇了難得一見的□□,老百姓還沒緩過來。

可邯鄲作為趙國最繁華有名的城市,城中權貴甚多,其中生活的百姓應當是受到旱災影響最小的一群百姓才是。

但邯鄲百姓的精神面貌,卻似乎只比林阡之前見過的那些生活在城郊田野的百姓好上一線,每個人不但身形瘦弱不堪,眼底也滿是麻木不仁。

差別太大了。

與百姓狀態相反的是,那些被剝奪了財產與奴隸的前貴族們,即便遭受了一段時間的磋磨,身材也仍舊圓潤肥碩,整個人也因為眼底過於激烈的仇恨而看起來充滿了生機。

至少,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非行屍走肉。

林阡有些發楞。

受後世各種影視劇影響,林阡一直以為戰國七雄當中,秦國人的生活才是最不好的。但如今看來,若將“人”的群體限制在貴族官僚階層的話,秦國貴族與官員的生活確實屬於七國最差,可若將“人”的群體限制在百姓當中,秦國百姓說不準反倒是生活得最好的。

因為,至少生活有希望。

林阡不禁為自己的發現感到震驚,心底也生出了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嬴政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開口問她:“夫人怎麽了?”

林阡猶豫後,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嬴政。

嬴政難得舒緩了神色:“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用你的話來說便是,一個國家的資源有限,某一階層攫取了過多的資源,分配給其他人的自然就少了。六國將資源集中在宗室貴族與官員手中,百姓能分到的如糧食等資源自然極少。”

“秦國百姓能比六國百姓得到更多的生存資源與晉升貴族的渠道,本也是商君借著變法,從宗室貴族與官員們的嘴裏搶出來的。若不然,商君何至於落得那般下場?”

嬴政很快恢覆平靜,視線又轉向了窗外。

林阡有些好奇:“你在看什麽?”

嬴政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身影,直接答道:“看邯鄲這二十年的變化。”

林阡一楞,不敢再問。

不久,車隊抵達趙王宮。

林阡先一步在林陌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然後候在一旁等著嬴政從馬車下來。

而還沒等到嬴政出現,林阡便看見趙太後竟直接從他們身後那輛馬車上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旁邊車夫與宮娥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將人攙扶住。

林阡看得眼睛一抽:【好歹是年近半百的年紀了,也不怕突然閃了腰。】

趙太後卻已經顧不得其他了,在看到趙王宮的時候整個都異常激動,但也就那麽一會兒,她便急切地環顧四周,而後快步走到了負責趙王宮安全的楊端和面前——

拿下趙國後,秦國上下轉而將目標放在了與趙國毗鄰的燕國上,王翦與李信、羌瘣三人早已帶兵駐紮在了中山,楊端和因為接到嬴政要親臨邯鄲的消息,才帶著手下軍隊留在了邯鄲清掃危險,保衛嬴政安全。

趙太後毫不客氣地質問楊端和:“哀家已抵達邯鄲,其他人呢?”

楊端和拱手行禮後,茫然問道:“不知太後提及的‘其他人’,究竟是何人?”

趙太後急道:“自是哀家親族!”

嬴政剛下馬車,聞言冷漠地掃了她一眼:“他們聽聞寡人抵達邯鄲,敢來?”

趙太後回頭,雙手捏得死緊。

==·預言·==

嬴政懶得搭理趙太後,直接在楊端和的帶領下進了趙王宮。

林阡走到一半,忍不住回頭看了趙太後一眼。

能看出來她從抵達邯鄲後就一直非常激動,一開始林阡還以為她是因為即將見到親人而高興,但方才一幕,卻讓林阡察覺到了趙太後掩藏在心底的一絲絲的懼意與仇恨 。

林阡猶豫了下,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被自己忽略了。

嬴政不知她想法,回頭讓她跟上。

林阡點點頭,忙擡腳追上了嬴政,一起進了趙王遷以前住的宮殿。

兩國君王的性格如何,其實從他們的住處就能窺得一二。

嬴政居住的鹹陽宮即便並非他居住的主殿,殿中一應裝潢也以古樸大方為主,缺少華麗的裝扮與細節,整體顯得寬且大,靜而幽,透著一種沈穩的霸氣。

而趙王遷的宮殿則與鹹陽宮完全相反。

論大小,其並不如鹹陽宮占地面積大,可其中一應裝潢卻以各種金屬玉石為主,即便是在戰國時期,也透著一股子富麗堂皇的華貴與精致感,一看就知道住在其中的主人格外喜歡享受。

許是住習慣了鹹陽宮,林阡看到趙王宮的裝潢後反倒有些不適。

兩人仍舊如之前一般住在同一個宮殿,一個住主殿,一個住偏殿。

之前舟車勞頓,二人也沒多說什麽,很快就前往各自的住處,洗漱完畢後先便躺下休息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次日早晨。

林陌一大早過來叫她:“阡娘,主殿已經有了動靜,你該起來了。”

嬴政若是不醒,主殿伺候的宮人萬萬不敢弄出動靜吵醒了他,而反之,主殿有了動靜便說明嬴政已經醒了。

林阡往日也是將主殿的動靜當鬧鐘,才能及時起床。

按照安排,嬴政今日需要面見邯鄲郡守與駐紮在此地的將領楊端和等人,了解更多趙國的情況,也好做後續安排。

林阡自不敢耽誤了時間,用過早膳便趕到了主殿。

誰知……

嬴政面色沈冷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楊端和:“你是說,今日一大早太後起來後連洗漱都不曾,便直接離開了趙王宮?”

林阡頓住,心裏暗自叫苦。

這趙太後到底在折騰什麽啊,就算嬴政要報仇,也不會對她如何……

突然,林阡終於想起來了自己昨日到底忘記了什麽事。

因為殿中還有其他人,林阡只能在心底提醒嬴政:【嬴政,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我所看過的史書上記載的趙太後死亡時間,正好是在邯鄲城破,你親自前往邯鄲報仇之後!】

嬴政瞬間擡頭,表情格外難看。

林阡以為他不相信,趕緊解釋:【我當時看的時候沒有特意去記趙太後的死亡時間,但我記得很清楚,“始皇帝母太後崩”這幾個字就跟在你從邯鄲回去的後面。】

她至今還記得,自己當時在史記中看到“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還,從太原、上郡歸。始皇帝母太後崩”這行字的時候,人還比較小,因為對父母的怨憤而導致整個人的想法都格外偏激,尤其喜歡把人往不好的方向想。

又因為趙太後的名聲一貫與風月之事掛鉤,所以林阡當時看到這段話後,還想過趙太後是否在趙國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情郎之類的人物,因為情郎被嬴政殺了,所以才會在嬴政回到鹹陽後傷心自殺。

但等長大後,林阡便不這麽想了。

畢竟當年宮變失敗後,不但趙太後的情人嫪毐沒了,她的兩個兒女也都被殺了,她不還是活得好好的?

林阡長大後再看到這段文字,還曾為自己年少輕狂時的無故揣測而對趙太後感到抱歉來著。

但趙太後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就在嬴政到邯鄲報完仇後回去就沒了,這背後必然也有那麽點兒旁人不知道隱秘。

嬴政的臉色已經完全不能看了。

他懶得再與楊端和說話,徑直起身走向林阡。

在她面前站了一會兒後,嬴政皺了下眉,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般開口:“你今日好好在趙王宮待著,若無意外不可離開。蒙恬,你負責保護谷豐侯。”

蒙恬一聽“谷豐侯”,態度瞬間變得鄭重起來:“臣領命!”

嬴政轉頭:“楊端和,帶上一千士兵隨寡人找太後。”

一千士兵?

這是去找人,還是去抄家啊?

林阡看著嬴政雄偉中透著幾分孤寂的背影,想要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嬴政即將跨過門檻的時候,林阡也不知怎麽地,突然腦子一熱,沖著他的背影就問了一句:“陛下,我能跟著你一起去尋找太後嗎?”

嬴政回頭看她,勾了下唇:“不怕嗎?”

林阡深吸一口氣:“不怕!”

趙太後昨晚一夜沒睡,今天更是在天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便命人為自己穿戴一新,立刻帶著人離開趙王宮,循著記憶來到了家門前。

她家原本是富商,家中還算有錢,但在趙國地位並不高。

若不然,當初父母也不會想要將家中幾個姐妹送給呂不韋,以求討好了他能給自家帶來足夠多的利益。

只是當時被選中的並非趙太後,而是趙太後一母同胞的姐姐。

趙太後因為貌美,則被父親早早相中,決定送入趙王宮以求獲得先王寵幸後能提升自家在趙國的地位與一應待遇。

趙太後姐妹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但當時在位的是趙王遷的父親,其當時已經年老,且早有寵後倡後,趙太後就不怎麽願意。相較於趙王遷的父親,她更願意去討好身份地位都不如先王卻更年輕的呂不韋。

與之相反,趙太後的姐姐則更願意入宮爭寵。

於是兩姐妹自己達成了協議,互換了去處——

這也是嬴政會說,趙太後是自己主動給呂不韋做姬妾的原因。

兩姐妹當時交換,一個相中了呂不韋的年輕多金,一個相中了先王的位高權重,本來不過是各取所需,談不上哪一個更占便宜。

可誰能想到,趙太後能有後來的奇遇?

趙太後自己過得好,想起姐姐,難免生出幾分是自己搶了姐姐人生的愧疚。

叩叩叩——

趙太後命人上前敲門。

吱呀——

大門打開一條縫,一個滿臉胡腮的男子悄悄探出頭:“誰呀?又是想要找我們去和秦王求情的?我都說了無數次了,我們與秦王真沒那麽好的感情,秦王不會聽我們的話,你還是趕緊走吧!”

趙太後楞住,眼瞧著男人要關門了,她趕緊上前:“我是五娘!”

男人皺眉:“什麽四娘五娘的,我們……”

他怔住,視線在趙太後的臉上逡巡片刻,突然反應過來:“你是趙太後?!”

趙太後面露笑意,正要開口,就見男人大驚失色,“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趙太後傻了:“……”

她趕緊上前拍門:“你是哪一個姊妹的孩子,認出我來了為何關門?還不快快將門打開,讓我進去!”

拍了幾下,趙太後覺得手疼,又讓宮娥上前繼續拍門。

屋內那人似乎被吵得不行,關著門大吼:“趙太後你可饒了我們吧,你既然出現在邯鄲,秦王應當也已經抵達邯鄲了?這種時候咱們就是龜縮起來當個不會叫的鵪鶉,也好過讓他註意到咱們。趙太後,您就當我們不存在行不行?”

趙太後整個人如遭雷擊。

那拍門的宮娥也有些傻眼,聞言回頭看向趙太後:“太後,這門……咱還拍嗎?”

人根本就不歡迎您回來呀。

那宮娥這些日子日日聽著趙太後提起年輕在家時的生活,總覺得溫馨非常,還以為趙太後在家生活得多好呢,可她家人的反應……

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兒啊?

趙太後被宮娥用這般眼神看著,頓時氣急敗壞:“拍門,哀家今日倒要瞧瞧他們是不是能一整天都不開門!”

宮娥一頓,到底還是回頭拍門了。

那門後的男人聞言愈發著急:“趙太後我求您了,咱們家當年對你也夠好了,我們也不奢求您回報娘家,但不給家裏招災都做不到嗎?”

趙太後只覺得自己一片好心被人當了驢肝肺:“嬴政昨日已經抵達邯鄲,他此次前來似乎準備報仇,哀家過來提醒你們,怎就是給你們招災了?你們這些人也太過……

“這他媽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男人忍不住爆了粗口,“若不是為了報仇,他秦王日理萬機每日為天下大事奔忙的時間都不夠,冒著危險跑邯鄲來做什麽?我這不是讓你乖乖待在你的趙王宮別出門嗎?你安靜點兒,別讓秦王想起我們這門糟心親戚真的就夠了!”

雖然從秦王千裏迢迢來到邯鄲的舉動來看,這根本不可能。

但也別第一時間把秦王的目光吸引到他們身上啊,若能茍活一段時間,誰願意主動受死?!

趙太後懵了。

好一會兒後,她才反應過來。

她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今日急切舉動的不妥,當即轉身登上馬車:“快快快,我們快回宮!”

然而……

一輛馬車骨碌碌地開過來,阻斷了趙太後馬車回程的道路。

楊端和從馬上下來,命士兵將宅子直接包圍起來。

周圍有不少人過來聽到聲響,跑過來看熱鬧,但在發現嬴政馬車上的徽記後,一個個全都嚇得掉頭就跑。

嬴政這才從馬車中露面:“母後來見親人怎麽不跟寡人說一聲?”

趙太後聽到聲音,猛地掀開車簾。

看到嬴政及其身後士兵後,她整個人都在發抖:“政兒,哀、哀家就只是出門逛一逛,屋子裏沒人……你不是還有其他事兒要忙嗎?我們還是先回宮吧。”

嬴政掃了她一眼,直接下了馬車,而後回身,順便將林阡從馬車上牽了下來。

見林阡站穩,他才帶著楊端和走到了門口。

他甚至不曾敲門,之前一直緊閉的屋門便“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打開了:“秦、秦王,你來啦……”

嬴政掃了對方一眼,沒印象,轉頭看向身後的楊端和。

楊端和會意,擡手推開了男人。

嬴政徑直走進了宅子。

林阡被嬴政氣勢所懾,反應慢了一拍,見人都進門了才終於反應過來追了上去。

趙太後見狀也忍不住了,慌忙從馬車上下來。

絡腮胡男人一把將趙太後攔住,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當年就蠢,這麽多年過去竟沒有一絲長進,你要把我們全家都害死了!”

說著越過趙太後,竄向旁邊游廊,抄近路跑去了中堂。

楊端和聽到聲音,下意識就要拔劍追上去。

嬴政擡手制止:“不用管他。”

楊端和收回劍,回頭看了趙太後一眼,又很快回過頭時刻註意著嬴政周圍。

==·過往·==

趙太後心中一慌,想要開口,卻又擔心自己說錯話激怒了嬴政,只能滿臉焦急地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林阡的視線就沒從嬴政臉上移開過,只覺得他越是往裏走,就愈發讓人看不清眼底神色。

這種感覺太糟了。

不久,一行人來到主宅。

門口站著不少人,男女老少一應俱全,似乎是全家出動。

這些人完全沒有半分仗著血緣關系打親情牌的打算,幾乎是在見到嬴政的第一時間,便立刻沖著他跪了下來,給他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趙太後看著領頭的兄長,心裏格外不是滋味兒。

可惜,她惦記的兄長一直低著頭,不敢冒犯嬴政絲毫。

嬴政等了會兒,似乎終於滿意了,這才開口:“寡人當年受諸位照顧,按母後所言,還欠了諸位一份恩情,實在不必行此大禮。”

領頭的男人嚇得全身一抖,忍不住擡頭惡狠狠地瞪了趙太後一眼。

趙太後愈發心慌意亂起來。

林阡卻有些驚訝,她原以為趙太後的家人腦子也和她一般看不清情勢,卻原來……

她看向趙太後:蠢的只有這一個。

嬴政將人叫起來後,徑直擡腳進了中堂。

林阡與楊端和趕緊跟上。

趙太後刻意落在最後,伸手拉住了兄長的袖擺,卻不料竟被其狠狠甩開,還被其低聲警告:“你等下安分點兒!”

說完退到一旁,等著趙太後先走。

趙太後整個人都是懵的,近乎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能麻木地按照對方意思進屋。

她進了門,其他人才跟著動作。

領頭的中年男子剛進屋,便立刻沖著坐在上首的嬴政跪了下來:“秦王,我們當年有眼無珠,不識好歹,如今已經知錯了,您就大發慈悲饒了我們吧!”

他一跪,其他人也跟著跪了下來。

嬴政卻看著他搖了搖頭:“寡人雖脾氣不好,卻也講究有仇報仇。寡人仍記得,舅舅當年與外祖父一起,一直護著寡人,寡人報恩還來不及,有何需要饒恕你的?倒是寡人那幾個表兄弟表姐妹……寡人瞧著,怎麽好像人都不在?”

大人即便再不喜歡某個孩子,也少有能不顧身份對孩子下手的,最多也就冷暴力。

反倒是孩子,很容易受環境影響傷害自己的同齡人。

中年男子頓時冷汗直冒,整個人都慌了:“邯鄲城破之後,秦國、王翦將軍收繳貴族財產與奴隸,我們不願例外,主、主動清點所有財產準備交給王翦將軍。但王將軍以我們與陛下您……不願意收,說要等您來了後,請您定奪。”

“為了防止財產被人搶奪,我、我便派了幾個孩子到郊外的莊子看守財物去了。”

“若、若陛下想要見他們,我、臣、草民即刻命人去將人叫回來。”

男人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擡手抹了把快流進眼裏的汗水:“只、只是距離遙遠,恐、恐需要耽誤陛下一些時間。”

嬴政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自己的舅舅,突然伸手,拔出了腰間配劍。

他笑了下:“寡人也許多年不曾見過他們了,麻煩舅舅派人將他們請回來敘敘舊了。”

趙太後忍不住了。

方才聽自己兄長要將所有財產上交的時候,趙太後心中就已經非常膈應,如今又聽兄長要將藏得好好的侄兒侄女們叫回來,她哪兒還坐得住?

她沖上去擋在兄長身前,對著嬴政怒目而視:“嬴政,他們也是你的親人!”

林阡都看呆了。

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嬴政原本沈郁的心情在趙太後兄長提到他曾想過主動上繳所有財產,且並不十分抗拒將自家小輩從郊外叫回來的時候已經有所好轉,結果趙太後這麽一出來,好嘛,嬴政的心情瞬間跌破谷底,甚至比之前更加糟糕。

林阡下意識看向趙太後身後的中年男子,眼裏滿是同情。

中年男子本就被趙太後舉動嚇了一跳,如今又不小心對上林阡目光,心裏那根一直繃緊的弦,突然就“啪嚓”一聲,就那麽斷了。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趙五娘你給我閉嘴!”

趙太後嚇了一跳,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向自己的兄長:“我是為了幫……”

中年男子氣急了:“你閉上嘴巴就是幫我了!”

嬴政看著這一幕,突然就笑了。

他一笑,中年男子就慌了:“政兒你信我,我之前根本就沒跟你母親接觸過,我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做。我們絕對沒有和你對著幹的意思,我知道你幾個表兄弟姐妹當初都欺負過你——我之前不知道,是在聽說你會到邯鄲來後,你那幾個表兄弟姐妹才告訴了我。我已經拿鞭子抽過他們了,真的!你信我,你母親這話真不是我教的!”

中年男子汗水跟瀑布似的往下沖:這特麽都什麽事兒啊!

嬴政聽著他驚慌失措的聲音,又想到他過去沈穩有度的樣子,不由皺了下眉。

中年男子旁邊跪著的正是之前給他們開門的絡腮胡男子,他先是註意到了林阡的眼神,又將嬴政的神情收入眼底,整個人都變得六神無主起來。

他到底年輕,閱歷不足,一時驚慌便不受控制地說出了傷人的話:“秦王你與趙太後從小相依為命,應該最了解她不過,她就是個空有容貌而沒有腦子的漂亮蠢貨,永遠看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分不清人的好賴善惡。她根本就聽不懂人話的!”

林阡:“!!!”

這話也太狠了吧?

她看向如今還擋在中年男子身前的趙太後,果然見她面色大變,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起來。

嬴政皺了下眉。

那中年男子回頭瞪了絡腮胡一眼,但想開口說點兒什麽,千言萬語卻堵在了他喉嚨口,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能說什麽?趙太後她確實聽不懂人話啊!

之前他都警告過趙太後,讓她不要說話安分點兒。

她不開口就已經幫了所有人。

可……

中年男子看不到嬴政反應,卻也被趙太後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心塞欲死,他也懶得多管趙太後心情了,幹脆破罐著破摔,順著絡腮胡的意思開口為自家分辨:“趙太後……許是年輕時候被家父寵得過了,性子天真不知世事。除了家父直接命令,否則她對旁人的話向來只選擇自己喜歡的聽。”

“就像是當初,趙王以你們母子二人留在邯鄲時的相護之情,讓其……”他擡頭想看嬴政神色,卻被趙太後背影擋住,心裏又是一梗,“讓其效仿宣太後攝政奪權,重用趙國人以轄制昌平君與呂不韋等人,在秦國扶持趙國勢力以圖之後。卻不想她自己太蠢,不但被呂不韋花言巧語糊弄住,將所有權力拱手相讓,之後又扶持了嫪毐上位,打了我們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當時嬴政年幼,太後作為其生母,理當更容易攝政掌權。

如宣太後,甚至權傾朝野,還在國內扶持了大批的楚國勢力,至今仍在朝堂留有殘餘。

偏偏趙太後不同,她手中幾乎沒有半點兒權柄。

僅有的一點兒,也全都送給了嫪毐。

趙國先王當時得知此事都快氣瘋了,當初嬴政母子在趙國幾乎是人人喊打,以趙家地位,原本沒辦法將母子二人護得完好無損,還不是先王在背後偷偷出力,希望日後他們回國後能借機做點兒什麽?

結果呢,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趙國為何在嬴政親政後徹底放棄了趙太後這枚棋子?因為在嬴政不曾親政的時候他們就沒占到什麽便宜,更何況嬴政以鐵腕手段親政之後了。

即便是趙家人,也早就因為趙太後的種種騷操作而徹底放棄了她——

當初多好的機會?她不想著將娘家人接去秦國安插進朝堂,轉頭就不顧他們勸阻和一個情人生了兩個兒子,之後更是不顧趙家人的堅決反對,發癲兒似的想要幫一個外姓人上位……

他們能怎麽說呢?

人秦國宗室貴族雖然沒什麽存在感,但沒!死!絕!

現在又做出一副要為家人出頭的樣子,你但凡當初像現在表現的那麽在意家人呢?

==·自盡·==

趙太後回頭看向自己的兄長,眼裏滿是不敢置信。

自從丈夫情人和兩個私生子都死後,趙太後幾乎將遠在趙國的親人當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家人竟是這般想她的。

趙太後氣急敗壞地開口:“若不是你們逼迫,我當初怎可能嫁給在嬴異人?我當初受的所有苦難,本就全來自於你們,我都做了太後,憑什麽還要用自己的身份助長你們的野心,讓你們再將哀家當成攫取利益的傀儡?哀家自己的權柄,自然想給誰就給誰!”

中年男子閃過一絲不忍,但想到自己家人,他選擇閉上了眼睛:“讓你不給了嗎?你給了後,不管有什麽後果就受著,如今又做出一副在意家人的樣子是想做什麽?虛偽至極!”

眼瞧著兩人都要吵起來了,嬴政冷喝一聲:“夠了!”

趙太後想到這段時間的提心吊膽,心中更是不平:“夠什麽夠?我當初若早知道嬴異人當初相中我並非因為我的相貌,而僅僅只是想娶一個趙國女子,以平息部分趙國人的怒火與敵視,我當初根本就不會嫁給他!也就不會生下你這個……”

“趙太後慎言!”中年男子膽戰心驚地制止。

趙太後瞬間閉嘴,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將怒火朝著嬴政宣洩而去:“你以為他多重視你?不,他在趙國時你是他的籌碼,他逃離趙國時你是他的累贅,他離世時你被他選中,也不過是因為你坐在那個位置上能更好的平衡朝堂勢力……”

嬴政冷冷地看著趙太後:“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麽蠢。”

即便年幼時不知道,長大後開始接觸朝政,發現了呂不韋與楚國勢力之間的交鋒,他怎可能不清楚父王選他而非其他兄弟當繼承人的原因?

但他並不在意。

嬴政將近九歲才回秦國,十三歲嬴子楚便離世,父子二人相處不過四年,期間大半時間還都處在一個忙於朝政,一個忙於學習的狀態,他們能有多少感情?

沒感情的時候,利益到了就夠了。

趙太後楞住,許久說不出話來。

……

林阡猶豫片刻,伸手抓住了嬴政的手。

嬴政回頭,對上了她關切的眼睛。

再擡頭,毫不意外地發現,林阡頭頂方框中的小號林阡,正一臉擔心地抱著小號嬴政,肉嘟嘟的小手還認真地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小號嬴政的背。

嬴政楞了下,回握住了林阡的手。

林阡看著在場眾人,只覺得自己像是個局外人一樣,完全插不進去話。

但若是可以的話,就這樣下去也沒問題。

但……

就在幾人談話陷入凝滯氛圍後不久,便有人進來通報,說是趙家幾個年輕一輩都回來了。

嬴政讓人進來。

而後……

林阡看著被安放在木板上趴著被擡進來的幾個青年男女,視線落在他們疤痕交錯的背後,當即倒吸一口涼氣。

這位趙家領頭人,下手是真狠啊!

嬴政似乎也驚了一下,視線往幾人身上掃了一眼,起身走到某名男子身側,揭開了他身上蓋著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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